契诃夫后期作品中那些深层次的幽默,部分归功于这些早期的玩笑之作。但是,在那些戏剧里——就如在那些伟大的喜剧中常见的那样——幽默的实质依赖于那些快乐的严肃性。这些戏剧让我们想要知道,当我们“理解”一个笑话的时候,我们究竟理解了什么。《海鸥》的开场属于梅德威丹科(Medvedenko),他问玛莎(Masha):“你为什么总是穿黑色的衣服?”她像哈姆雷特一样答道:“因为我在为自己的生命哀悼。”这句台词可能会引发笑声,但它也可能令人不安,因为玛莎不仅沉溺于自己的情感中,而且还对这些情感投注了讽刺的一瞥。后来,当多恩(Dorn)叹息着“青春,青春!”的时候,玛莎评论道:“每当人们没什么话可说的时候,他们就会说:‘青春,青春……’(吸了一口鼻烟)”。喜剧要把悲伤存放在引号里,这不是因为它缺乏感知能力,而是因为它需要暂时框定这种东西,才能让戏剧继续上演。在《樱桃园》中,丽波芙(Lyubov)在“嘲笑我吧,我真是个傻子”与“世界上不存在什么可笑的东西”之间狂乱地摇摆,她其实总结了我们对于这部作品的各种回应。在这部戏剧中,有趣的人物在灯光下如此平静、冷酷地变化,我们甚至觉得很难持续观赏。
当丽波芙的哥哥加耶夫(Gayev)在第一幕对着家具说话的时候,你很难不笑——“亲爱的书柜啊!最最尊敬的书柜啊!我向你的存在致敬”——但是,他之所以这么说,是因为唯有书柜是看似坚固可靠的东西,而它周围的家庭世界却故自坍塌。他甚至开始意识到,可能书柜也会逐渐消失。对于契诃夫来说,喜剧拒绝对生活作出判断,并以此成为理解生活复杂性的一种方式。有些人可能会把人分为“成功”和“不成功”这两种类型,针对这种观点,他曾经给一位朋友写信说:“你是成功了还是没成功?那我呢?那拿破仑(Napoleon)呢?只有上帝才能准确无误地判断一个人成功与否。而我志不在此,我只想去跳舞。”如果回想一下卓别林探讨悲剧与喜剧的表述,我们可能会认为,那就像是特写镜头中的生活,但仍保持着某种距离感,以便让自己的视点变得更加清晰。契诃夫的问题本身,就足以证实他的远见卓识,它们提醒着我们,喜剧的目光既可以是特写镜头,也可以是全景镜头。